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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严厉到“残酷”的父亲,为什么写下的家书却受万众景仰

2018-01-04 07:59 中国教育报

摘要: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两个人很重要,一个是“不宽恕”的鲁迅,一个是“大爱”的傅雷。——这是钱钟书对傅雷的评价。

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两个人很重要,一个是“不宽恕”的鲁迅,一个是“大爱”的傅雷。——这是钱钟书对傅雷的评价。

傅雷是我国著名的文学翻译家、艺术鉴赏家兼评论家。此外,他还是一个严格、尽责的父亲,在儿子傅聪长大成人、留学海外之后,通过书信的方式对儿子的生活和艺术进行悉心指导,这些家信编汇成册,就是著名的《傅雷家书》。 

傅雷的译本,除了人名有点洋味外,

文章本身几乎看不出翻译痕迹。

“既展现了原作之神,

又展现了中文之美。”

而《傅雷家书》更是

跟《曾国藩家书》一样,

被奉为"教育圣经"。

金庸曾评价说:

“傅雷先生的家书,

是一位中国君子教他的孩子

如何作一个真正的中国君子。

读了之后,虽自惭不能做到,

却心向往之。”

读过《傅雷家书》的人,

可能会为傅雷与傅聪那种

亦父子亦师生亦朋友般的感情所感动。

但很多人可能想不到,

其实,傅雷与傅聪的父子关系

并算不上典范。

读《傅雷家书》,

我们都能感受到

傅雷内心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他在信中多次向儿子“忏悔”:

“孩子,我虐待了你,

我永远对不起你,

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

傅雷为什么要忏悔?

因为在儿子年幼时,

傅雷确实是一个

严厉到几近“残酷”的父亲。

杨绛在《记傅雷》里面写过,

她与钱钟书到傅雷家作客,

大人们在客厅聊天说笑,

傅聪傅敏两兄弟躲在门后听,

结果傅雷发现了,当场冒火:

只听得傅雷厉声呵喝,

夹杂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

一个孩子想是哭了,

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

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

只装作不闻不知,坐着扯淡。

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

梅馥抱歉地为客人换上热茶,

大家又坐了一会辞出,

不免叹口气:“唉,傅雷就是这样!”

《傅雷家书》“代序”的作者楼适夷

曾经吐槽傅雷有点“残酷”,

孩子们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

大气不敢出,

只有等他出门了,才敢大声笑闹:

他规定孩子应该怎样说话,

怎样行动,做什么,吃什么,

不能有所逾越。

比方每天同桌进餐,

他就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

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

是否妨碍了同席的人,

饭菜咀嚼,

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咀嚼声。

傅雷的这种性格和作风,

跟小时候的经历不无关系。

傅雷生于1908年4月7日,

出生时哭声洪亮,

长辈们便以“雷”为其命名,

以“怒安”为字。

一字成谶,自此,

他的人生波涛如怒,烈性似酒。

4岁那年,父亲为乡绅陷害入狱,

含冤未得昭雪,抑郁而死。

其母为营救丈夫而四处奔走。

以致无暇照料孩子,四死其三,

只有傅雷一人侥幸生存下来。

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小傅雷身上,

从此以一种极端方式督促傅雷学习。

傅雷小时候贪玩不爱读书,

母亲就拿绳子把傅雷绑在桌腿上,

对着父亲的灵牌,要他认罪悔过。

傅雷温习功课开小差,

母亲就在铜钱的方孔中塞上蜡烛头,

点燃之后,贴在傅雷的肚脐眼儿上,

一滴一滴的蜡烛油烫得傅雷哇哇叫,

大喊“救命”。

邻居曹家女主人听到跑过来,

目瞪口呆:“鹏少奶奶,

你怎么能对孩子下手这么狠啊,

你想整死他吗?”

母亲确实试过要把傅雷扔到河里,

甚至还试过在家里上吊,

以死相逼,都是希望傅雷能够

“用功上进,好好读书”。

在这种教育环境下长大的傅雷,

性格棱角分明,眼光十分挑剔。

他认识到,在这艰难人世生存,

懦弱无能是无法活下去的,

他也将严格的教育用在儿子身上。

1934年,儿子傅聪,

3岁便表现出音乐天赋,

6岁开始学钢琴。

傅雷亲自编写教材,

给孩子制定日课,以身作则,

亲自督促,严格执行。

傅聪按照父亲的规定,

每个上午和下午,几小时几小时地练习弹琴,

有时弹得十分困倦,手指酸痛,

也不敢松弛一下,

只好勉勉强强地弹下去。

5岁时,傅聪在客厅写字,

父亲在吃花生,不知何事就火了,

“顺手抡过来蚊香盘,

击中鼻梁,顿时血流如注”。

后来,傅聪对杨绛诉说:

“爸爸打我真痛啊!”

对1937年出生的次子傅敏,

傅雷是同样强势而粗暴,

只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

大概是从小被哥哥耳濡目染,

傅敏在初中毕业的时候,

向父亲提出想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

傅雷坚决不同意,父子大吵了一架。

对此事,傅雷给出三个理由:

第一,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学音乐,

两个负担不起;

第二,傅敏不是搞音乐的料子;

第三,学音乐要从小开始,

初中都毕业了还想学,太晚了。

最后傅雷意味深长,补了一句:

你呀,是块教书的料!

果然被他说中了,

傅敏真是当了一辈子

中学教师。

傅聪则成了蜚声海内外的大钢琴家。

1979年,

傅敏去伦敦探望哥哥傅聪,

所有人都以为

他会去投奔安逸的生活,

但是他没有。

1980年,傅敏回国,

继续做一名中学教师,

并向学校提出要求:

第一,出国前,

他已是校外语教研组组长,

回来后,他不想再当任何“长”;

第二,准备离婚,

没房,申请住在校内。

“我要腾出精力,

一边教课,一边编家书。”

傅雷的确实很强势,

对儿子的教育有执念,

但他以身作则,

是一个学有所成、人品高洁的学者。

他对自己也同样严苛。

他对自己的译文要求之严,

到了一种“吹毛求疵”的地步。

在1963年给当时还是年轻译者的罗新璋

(后为著名文学翻译家)的

信中可见一斑,

他明确表示:

“鄙人对自己译文从未满意,

他最初翻译罗曼·罗兰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时,

住在沦陷中的上海。

当时,傅雷“闭门不出,

东不至黄浦江,北不至白渡桥,

避免向日本宪兵行礼”,

成天致力于翻译工作,

意在让一个个有热血的青年从沉沦中奋起,

寻找反抗的道路。

1937年刊出第一卷,

120万字四卷本11941年出齐。

到了50年代,

他又觉得之前译得不好,

花了两年时间重头翻译。

1961年,傅雷与傅敏在上海江苏路寓所前的小花园

对别人翻译中的错误,

傅雷也持了一种“苛刻”的态度,

大概是他不容许那些文字上的

差错出现在译文中,

大概这些错误排成了铅字,

印成了书后太扎眼,

太“煞风景”,让他看不下去。

杨绛在《忆傅雷》中谈道:

1954年,有一次,

在北京开翻译工作者的会议时,

傅雷未能到会,

只提交了一份书面意见书。

在那份意见书中,

傅雷信手举出当时翻译作品中

许多谬误的例句。

此一“挑人错以示众”之举触了众怒,

很多人都大骂傅雷狂傲,

还有一位老翻译家竟气得大哭。

为此,钱钟书还写信批评过傅雷,

劝他多多与人为善。

钱钟书写信批评他之后,

他有段时间甚至不理钱杨两口子,

但不久,就又恢复了书信来往。

他在总结自己时曾说:

“我年过半百,世情已淡,

而且天性中也有极洒脱的一面,

就是中国民族性中的‘老庄精神’,

换句话说,我执着的时候非常执着,

摆脱的时候生死皆置之度外。”

可见,傅雷是个多么认真的人。

“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

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这是傅聪1954年出国留学临行时,

傅雷唯一的叮嘱。

从此,

父子俩开始了漫长的书信交流。

傅雷的家书是从“忏悔”开始的。

“孩子,我虐待了你,

我永远对不起你,

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

“尽管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

却始终埋葬不了自己的错误,

孩子,孩子,孩子,

我要怎样的拥抱你

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爱呢!”

“我想时时刻刻,

随处给你做个警钟,

做面‘忠实的镜子’,

不论在做人方面,

在生活细节方面,

在艺术修养方面,

在演奏姿态方面。”

“得失成败尽量置之度外,

只求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

从一封封书信往来

以及日后傅聪所取得的成绩可见,

他也是遵循着父亲的谆谆教诲

一步一步成长。

那个曾经暴烈如雷的父亲,

在信中亦不乏温情流露。

1981年,

《傅雷家书》终于在国内出版。

在当时是轰动性的文化事件。

彼时,

正在中央音乐学院讲课的傅聪,

在排练时脸色苍白,神色黯然。

他那时住在北京饭店。

拿到这本书后,半宿无法入睡。

他不是个酗酒的人,

可是那晚,他喝了一瓶酒。

傅雷故居

他说,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一切

都是从我爸爸那里学来的,

那就把他看得太大也看得太小。

他也不过是中国几千年优秀传统文化

一个非常突出的代表。

知识本身是有限的,

可追求是无限的,

有追求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谈到家书,傅聪说:

“《家书》我很少看。为什么?

我不忍卒读啊!

一翻家书,我就泪如雨下,

就整天不能自持,

就整天若有所思,

很难再工作下去。

可是事实上,

《家书》里说的话都

已经刻在我心里很深很深。

特别是父亲的遗书,

我现在一想起它,

眼泪就忍不住了,

那里边真是一个大写的“人”字。

父亲那么朴素,很简单,很平凡,

可他有真正的人的尊严。”

附:1954年,傅雷夫妇写给傅聪的信

昨夜一上床,又把你的童年温了一遍,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自问一生对朋友对社会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事,就是在家里,对你和你妈妈做了不少有亏良心的事(傅敏加上注释:因为父亲教子极为严格,有时几乎不近人情,母亲也因此往往在精神上受折磨),这些都是近一年中常常想到的,不过这几天特别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像噩梦一般,可怜过了四十五岁,父性才真正觉醒!

今儿一天精神仍未恢复,人生的关是过不完的,等到过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要离开世界了,分析这两天来精神的波动,大半是因为:我从来没爱你像现在这样爱得深切,而正在这爱的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离别!这一天时我,对你妈妈都是从未有过的考验。别忘了妈妈之于你不仅仅是一般的母爱,而尤其因为她为了你花的心血最多,为你受的委屈——当然是我的过失——最多而且最深最痛苦,园丁以血泪灌溉出来的花果迟早得送到人间去让别人享受,可是在离别的关头怎么免得了割舍不得的情绪呢?

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起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幸亏你得天独厚,任凭如何打击都摧毁不了你,因而减少了我一部分罪过,可是结果是一回事,当年的事实又是一回事:尽管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却始终埋葬不了自己的错误,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样的拥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爱呢!

十九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