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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不识字,但她过好了这一生

2017-11-21 07:49 好家教育

摘要:某某某是她的老姐妹,一起聊天一起赶集一起烧香磕头的那种,也算是暮年时光里的伴与慰藉。但说出噩耗时,她神色淡然,并不见一丝对生命消亡的恐惧,似乎“死”这个可怕字眼和吃饭睡觉一样顺理成章。

我奶奶明年就80岁了,路走得越来越慢,做菜也会忘记放盐。跟我聊天时,话题变成了某某某上周走了。

某某某是她的老姐妹,一起聊天一起赶集一起烧香磕头的那种,也算是暮年时光里的伴与慰藉。但说出噩耗时,她神色淡然,并不见一丝对生命消亡的恐惧,似乎“死”这个可怕字眼和吃饭睡觉一样顺理成章。

她生于上个世纪30年代,年幼丧母,在后妈的棍棒底下长大,没上过一天学。二十岁不到,就在媒人的说和下嫁了爷爷,然后就是生儿育女辛苦操持的艰苦岁月。

总的来说,是吃苦受累的一生。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为人祖,她在每一个角色上都尽心尽力,却仿佛从来没做过自己。

我想写写她的一生,笔调大概会幽怨而悲凉,那是一个新女性对旧时代的回望与默哀,带着一点悲天悯人和可耻的优越感。

可满脑子搜索与她相关的回忆时,我又猛然发现,这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老太太,却默默地向我传达过一些朴素却深刻的人生规则——对我的一生影响深远。

第一个关于生存:靠劳动吃饭,干什么都不丢人

八九岁的时候,我卖了亲手采来的一篮子苦刺花,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5块钱。

是奶奶带着我上山去的。冬春之交,苦刺花漫山遍野地开,白白的一片,像覆在山头的一层雪。那花朵儿细细碎碎的,我们把它采来当菜吃,清凉利咽,也算是一道低配版山珍。

苦刺花树是一丛低矮灌木,只及人高,但梗上有刺,仿佛玫瑰花的寒酸远亲,所以采起来也并不容易。奶奶舍不得让我受苦,但我执意要跟着去,她便一丝不苟地教我扯着枝叶,把白色的花朵连带着嫩叶迅速摘下。

我把这项劳动当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但这却是奶奶的春天必修课,早些年,她翻山越岭地采摘这来之不易的野菜,是为了拿去镇上换钱,买油买盐地补贴家用。

她对挣钱是有执念的。

长时间的缺衣少食注定了安全感的终身匮乏,理想被简单投射在钱财代表的丰衣足食里。但她一辈子做着的,都是简单却不轻松的重复性体力劳动,可她很少为穷日子抱怨,嘴里常常念叨着的是,“好好干活,哪儿会有穷死饿死的人?”

许多年后,我发现对平凡劳动的正确认识,才是成长的真正必修课。自食其力是世上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没有之一。

劳动与价值的等量交换法则,是世界观与人生观的形成基础,也是自尊与自信的真正来处。

第二个关于生活:房可以旧,但不能脏。

童年的每个清晨,起床后第一眼看见的,都是扎着围裙的奶奶。她正挥舞着扫把,认真清扫地面的灰尘。屋里屋外,不放过一个角落。

见我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她便停顿一会儿,吩咐我打水洗脸:“热水在锅里,快去洗脸。小姑娘家家的,一定要讲卫生。”

那时,我家住着农村最常见的瓦房。粗糙的水泥地面、陈旧的长案几与八仙桌、藤条椅构成了堂屋的全部。我记得案几上摆着一瓶塑料花儿,花瓣红得俗艳,叶子绿得也不是很自然。

但奶奶每天都会打一盆清水,用旧毛巾蘸了水,一片一片地擦叶子。每顿饭后,必然要把粗糙的灶台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小煤炉上熬汤的炖锅底被熏黑了,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擦到铮亮。

长大一点后,我开始不太理解她的做法。

水泥地板太糙了,再怎么扫怎么擦,也不可能像大理石那么光可鉴人。这破破旧旧的老屋,已不值得我们投入太多精力去维持它的干净整洁。

但她不以为然:“自家人住的房子,旧点没什么,脏就不好了,自己不舒服,别人也会笑话咱。”

许多年后,有篇爆文说干净的房间里藏着你的福气。那时我结婚半年,在城里安了家,正好接奶奶来小住。她闲不下来,从厨房忙到卧室,从卫生间擦到书房,把我和先生租来的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临走时又特意嘱咐:“过日子,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才好。”

她不识字,从没读过朱子家训,但却一生践行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她这一生,从未起过扫天下的心,所求所愿不过扫好屋前尘土家中阴霾。

但对普通人来说,做好后者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第三个关于生命:吃得下睡得着,天就不会塌。

大学毕业后,我生了病,不得不放弃一切回家休养。

那时,爸妈为我的病奔波忙碌,家里经常只剩我和奶奶相对而坐。

我本以为,她会哭天抢地泪流成河。活到了七十几岁,却眼看着孙辈病痛缠身。对暮年之人来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此。

可病在家里三年,她未提过一句我的病,也从不当着我的面唉声叹气。她只是一日三餐地煮着饭熬着汤,刻意地少放油盐增加营养。除此之外,生活如常。该使唤我时,依旧会扯着嗓子喊:“来给奶奶剥几个大蒜!”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在我的记忆中,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准时淘米生火,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油锅声滋啦啦响着,屋顶上炊烟袅袅,似乎能把愁云惨雾驱散一点点。

然后她会说:“吃得下睡得着,天就塌不了,日子照样过!”

离家前往武汉做手术那天,我和爸妈一大早出门,她追着送出来,眼眶红红的,仓皇流下来的眼泪已显出浑浊的老态。

她不明白“换肾”怎样换,但开膛破肚让她本能地慌乱起来。我这才明白,她不说不提,只是把苦难不动声色地藏在心里默默消化,用一粥一饭来维持最基本的风平浪静。

我不知道她吃过多少苦,但想象得出后妈的虐待、大饥荒时期的困苦、独自带大四个孩子的辛劳,她大概始终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好好吃饭,不管饭菜有多难以下咽;好好睡觉,不管明天还有多艰险。吃饱了睡足了,我就继续去战斗。

哭着吃过饭睡过觉的人,通常能够过好这一生。她懂得去何处汲取力量,也明白去哪里安放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