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半年不跟我讲话了”,沉默的亲子关系还有救吗?
摘要:为什么孩子不和我说话了?在他们沉默的背后,隐藏着哪些秘密?作为父母,又能如何改善一度紧张的亲子关系呢?
为什么孩子不和我说话了?在他们沉默的背后,隐藏着哪些秘密?作为父母,又能如何改善一度紧张的亲子关系呢?下文讲述者从自己十余年的青少年认知的教育经验出发,辅以生动翔实的案例,试图帮助我们走进孩子丰富的内心世界,以更加和谐自然的方式,与孩子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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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为什么不跟我讲话了?”
我的学生小K,曾经在上海一所知名双语学校读书,而且成绩很好,就属于那种根本不用父母“鸡”自己就开“卷”的孩子。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母说这孩子突然就“躺平”了,不想学了。问,也什么都不说。
怎么会是突然发生的?只是对家长们来说,可能只有过了临界值,才容易注意到这种变化。跟孩子们打交道十来年,我认为往往都是有据可循的。
小K告诉我,学校一年二十来万的学费,放眼望去,大家都对彼此的家庭背景心知肚明。
所以孩子们聚在一起会聊,我们上了名校又如何?有一份工作又如何?我们难道还有可能挣到父母这一辈给我们的财富吗?那我们这么“卷”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想过,想不通,从“卷得死死的”到“躺得平平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家长会问我,“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讲呢?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啊。”
根据我的经验,一方面,孩子多半在过去跟父母的交流经验中有过不安全感,孩子清楚,这个问题本身就会让自己再度处于一种被评判甚至被责备的处境当中.
一方面,如今这个时代,孩子们可能比任何时候都不屑来自父母的人生经验,因为父母的经验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容易失效。
况且,青春期的孩子本身就处于从孩子转向成人的敏感期,他们需要帮助但又渴望证明自己的独立,别扭是很正常的。
在我接触的学生案例中,不跟父母讲话的情况还有很多,背后的原因也各式各样,很难一概而论。但归根究底,Silence is full of answers(沉默中充满答案)。
2018年,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曾联合美、日、韩研究机构,对四个国家一万多名分别来自小学五年级、六年级和初一、初二的学生进行调研,并发布了《中美日韩网络时代亲子关系的对比研究报告》。报告数据显示,平时经常和父母(监护人)交流的中国学生只有57.7%,而日本、美国、韩国依次为81.7%、81.0%和79.0%,都比中国高二十多个百分点。
71.5%的中国中小学生表示“父母听我诉说烦恼”,比其他三国低15-19个百分点。80.6%的中国中小学生认为“父母理解我”,比其他三国低6-12个百分点。同时,唯有中国学生与父母(监护人)交流的首要话题是学习,而其他三个国家都是学校的事。
这就是答案:不理解、不尊重、不信任,甚至动不动就谈成绩,设身处地想一想,孩子怎么还会愿意跟父母交流呢?
其实,不跟父母讲话,孩子也在自我挣扎。
我的另一个学生小C,有年生日之前,爸爸正好去日本出差,回来时整个行李箱什么都没带,就放了一个1:1的绝版模型。打开行李箱的那一刻,孩子嚎啕大哭“爸爸,我跟你说过今年的生日求别再送我模型了!”
当时的情景可以想见,全家人都开始责备孩子,“爸爸大老远地买回来,还那么贵,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儿!”
孩子自然之后就不再和爸爸表达真实感受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愿意告诉我这件事,问我“我是不是做得很过分?”我说,“礼物是爸爸买给自己的。”
原来,每年小C生日,爸爸都送他模型。一两次还开心,积年累月下来,孩子并没有感受到礼物带来的惊喜。就在那年生日前,他还跟爸爸玩笑说,“送什么都行,可千万别送模型了。”结果仍然什么也没改变。
恰恰印证了那句话,父母在等孩子说“谢谢你”,孩子在等父母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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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子关系不是KPI
我的本职工作是青少年认知教育,在某些方面可能跟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有点类似,比如我需要关注学生们的身心健康状态,也可能在深夜或凌晨接到学生突然情绪崩溃的电话,但我和学生建立的共同目标是:找到自己。
而亲子关系的改善,是会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发生的附加效应。
因此,我也非常愿意把这个逻辑推荐给家长们。孩子要面对的长期使命是找到自己的火花并为之努力,短期目标是面对青春期身心突变、学业功课、人际关系等各种问题交错在一起的成长关卡。没有哪一个重点难点叫做“亲子关系”。
有一位妈妈,第一次听完孩子的评估报告后就给我发了一份PPT,像上市公司业务复盘一样,关于学习报告中的几点问题和探讨,让我准备一下,看我们还可以为孩子做哪些事。
我相信这肯定是位工作能力很强的妈妈,同时也是想竭尽全力帮助孩子的妈妈。既如此,我们首先要做的,其实更应该是从孩子自己的角度来看问题。
孩子想达到的目标是什么?现在遇到了哪些困难?他需要成年人提供哪些支持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目标?
亲子关系本质上也是一种人际关系。关系需要双方经营,而不是简单的“我要怎么做”、“我要你怎么做”。那是单向输出,不叫交流。可惜许多人都绕不过这个弯来。
在国内外许多讨论青春期育儿问题的网站、论坛,父母们总是忍不住会在孩子们开始回避亲子间的交流后提出这些问题:
TA在做什么?
TA和谁在一起?
TA有没有做正确的决定?
如果TA都不跟我说话,我怎么能相信TA
对孩子了解的匮乏感太迫切,以至于父母们似乎忘记了,青春期本就是孩子与父母剥离的开始。而过度的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当亲子关系遇到的挑战达到一定程度,也有父母会选择送孩子去做心理咨询,但这很难解决问题。父母会着急知道孩子说了什么,但这个需求又会引发新的问题。且不说心理咨询师需要遵循的保密原则,仅从实际操作层面,咨询师也需要和孩子父母切割,因为在当下处境中,沉默的孩子更倾向于信任和父母不在同一阵线的人。
我的学生小E,父母向我抱怨说,孩子沉迷电子设备,没日没夜的。妈妈说,小E小时候是个特别贴心懂事的孩子,妈妈落下东西了,他一溜烟就跑去找回来,有了弟弟,他还帮着摇摇篮,“也不知道怎么了,长大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几个月后,随着小E对我的信任慢慢建立,以及我对他学习方法的观察,我才知道,他一直在用手机短视频学习法律相关讲座。这几年,他几乎把网上能找到的公开课资料都听了个遍。他常听到爸爸妈妈吵架,他想学习怎么保护这个家——这真的是一个需要心理咨询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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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成为“伟大”的父母
第一次见面,小O爸爸就当着我的面吼了他。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上一秒还在温柔微笑着哄女儿,下一秒就怒不可遏,“这些事我没问过你吗?你为什么不说?现在你倒说了!我为你忙前忙后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谈?”小O低垂着眼眸,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试图劝阻:
第一,孩子已经不说话了,你再发火也没用了;
第二,你是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冷静一点、耐心一点跟孩子说话?
他当时的反应真的让我印象深刻,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坐下来,被自己气笑了似的,“我没有耐心了,我已经被耗尽了。”
清华大学教授刘瑜在给女儿的信中写道,成为母亲,只是妈妈们的一种选择,甚至谈不上“伟大”;相反,是孩子让她知道,做母亲,意味着一个人“能够放下所有戒备去信马由缰地爱”,这也是一种自由。
我相信,能够成就一段良好亲子关系的,往往是这种自由感,而不是牺牲感。
中国式父母几乎都逃不开这个词。因为高投入,所以期待高回报。当投入产出比不那么高的时候,“牺牲感”就产生了。
在孩子进入青春期以前,父母的“成就感”是非常显性的。孩子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会写字了、长高了,都是为人父母“成就感”的来源。而随着年龄逐渐增长,一方面,孩子的成长开始内化,而向内探索是很隐秘的;另一方面,孩子会在学校评价体系中开始分化,而分化就可能带来不好的反馈。
开玩笑讲一句,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朋友圈很少晒四年级以上的娃”吧。
育儿路上的青春期,就像打怪游戏里的瓶颈期,持续氪金,但账号就是不升级,换位思考一下是很上火。如果期待的升级速度总是不来,那么不妨先收收想疯狂氪金的心,慢慢练。
这也是我给父母们的最后一点建议,照顾好自己。
我跟小O的爸爸沟通过很多次,他才终于坦诚,很多时候,他都像在训员工一样训儿子。那些经营的压力、工作的惯性,都被被带进了父子沟通的情绪里。
“我发现,我在一个黑箱里,孩子也在一个黑箱里。我们中间还隔着两层箱子,我要么提高音量让他听到,要么暴力拆箱让声音传过去。我忘了,对面是一个人。”小O爸爸对我说出这番话,我告诉他,你该说给孩子听。
但他还是迟迟没有说出来,爸爸跟孩子道歉需要勇气,需要时间,我可以理解。
今年上海疫情封控期间,小C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个软塌塌的芒果蛋糕,看上去并不怎么精致,是爸爸亲手做的。他说,“今年我爸送的生日礼物,有点满意。”
一个月后,爸爸的生日,小C送给爸爸一张自己画的贺卡,山水之间,父子统同乘一叶扁舟,山间有一条虚线,小舟刚刚过线。小C的意思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或许这就是最真实的亲子关系:虽然不是一百分的爸爸,也没有一百分的儿子,但是我们却仍旧坐在一条船上,试着慢慢划着小船,不知觉间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