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附中早培:一场教育实验的雄心与变异
摘要:无论如何,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的那些孩子,便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一个教育项目投入这么多精力去培养最好的学生,它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学生的自由发展,还是为了让他进入社会当一个螺丝钉?”
9月1日,又有一批少年顶着超常儿童的光环走进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的早培班。他们将用4年左右时间完成小学和初中义务教育阶段的国家课程以及早培班特设课程。
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国家级课题,始于2010年。在其今年7月的招生简章中写道:人大附中超常儿童早期培养实验项目(简称“人大附中早培班”)是探索创新人才早期培养的教育教学改革项目。
该项目的招生对象为具有北京市户籍的海淀区五年级学生,要求身心健康、人格健全、品德优良、智力超常,具有特殊才能和创新潜质,在某一方面或某几方面明显超出同龄人。“心理学研究表明,超常儿童占整体儿童群体的比例约为1%-3%,本实验项目针对的是这部分超常儿童。”
这些被筛选出来的孩子,四年后经学校综合评价优秀的可直升人大附中高中部的早培班或者其他班。
正因为如此,凡是考上早培的孩子总被人投以艳羡的目光,冠以“神童”“天才”的名号。考上早培,就基本等于锁定了人大附中高中部的门票,名牌大学的大门也就近在咫尺了,前途似乎就此一片光明。
早培班通畅的升学通道,让北京家长趋之若鹜,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孩子报考。这些年出现了以冲击早培为目标的辅导班,这也被称为北京鸡娃的天花板。
人大附中显然注意到近年来参与选拔的学生“被超常”的现象逐渐增多。人大附中副校长高江涛,长期主抓早培班。
他在《如何更科学有效地发现超常儿童》一文中写道:“仅靠智商测试对于鉴别和发现超常儿童具有一定局限性。基于此,纯智商测试在我们的筛查中所占权重并不大,甚至我们只是在大面积的初筛中才会用到一些。相较孩子在智商方面的表现,我们更看重他们是否具备好奇心、想象力、创造力、抗逆力等素质,如果以权重来衡量,这几方面的表现至少要占30%,甚至更多……在多年的超常儿童鉴别与培养实践中,我们既注重考查其知识提取与应用能力,也看重其问题解决能力,且后者甚至可以占到30%左右的权重……学校在超常儿童鉴别与培养过程中,要求学生不但能做还要能说、能写,并且非常注重对学生领导力与自信心的考查培养,这些在测试中大概占到10%左右的权重。”
无论如何,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的那些孩子,便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2013年,卢玺润、乔帆和康琪便是那凤毛麟角——他们考上了早培,开始了在人大附中的求学之路。
进入早培前,因在小学班级鹤立鸡群,卢玺润逐渐养成了一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心态。他的爸爸也告诉他,他是天才,能带动周围人进步,但大部分人做不到这件事。爸爸还告诉他,只要他能力足够强,不需要和别人搞好关系,别人会主动“贴”上来。
“现在看来,我爸爸的这些观点都错了。”卢玺润说。小时候,卢玺润只能听从父母,并不知道其他“很厉害的人”是什么样。直到进入初中,卢玺润才有了和其他人长时间接触的机会。对卢玺润而言,其他同学能帮助他去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尽管他小时候挺贪玩,但在他心中,好学生是一门心思学习,乖乖听老师话的人。进入初中后,卢玺润发现,好学生并不完全是这个形象。
环境的变化让卢玺润的心智逐渐成熟,他也从俯视同学,到平视,最后融入到这个环境中。
在早培班,很多学生都觉得自己很聪慧,但大部分学生会逐渐认清现实。考上早培后,乔帆一度觉得自己很厉害,便一下子把所有补习班都停了。但一年后,他的数学水平便远低于那些一直在学奥数、打数联的同学。他们常常说一些令乔帆似懂非懂的话,比如“球竞”、大气、算法、复杂度等等。
我采访的几位早培班学生大多提到了这一点。每班也都有几位很厉害的同学,通过数学、物理、化学等各种竞赛,他们考入麻省理工,考入剑桥哈佛,保送北大清华。
进入早培班后,乔帆觉得自己从无所不能的神变成了人。“那是人的成长。从此之后,再遇到类似的人,你不会太过惊 讶。”
与此同时,乔帆的焦虑也与日俱增。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个阶段,自己的人生状态也许不是现在这样。
卢玺润也觉得,在这个班级里,他逐渐认识到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但卢玺润没有太焦虑,他对成绩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并不上心。生物、化学竞赛都得了省级二等奖,对升学没有帮助,他对这件事也不在意。
对于其他同学的焦虑,卢玺润能感受到一些,他有时能看到同学和老师聊天,说班里氛围不好,自己没有学习状态等等。
大卫比他们早一年入学。他的焦虑在高中开始加剧。小学时他永远是班里第一名,没有什么压力。初中时,由于早培班直升人大附高中,他也不太关注成绩。到了高中,高考是一个新目标,大家开始很焦虑地互相比较。大卫发现自己的能力有限,很努力,把自己搞得很累,但成绩也只是中游。
最终,大卫还是考上了北大,他觉得自己是超常发挥,原本只能考北师大。今年,大卫已经大四了。大三时,他考虑往后的就业问题。他的同学中,大约三分之一选择考研,三分之一出国留学,剩下三分之一直接找工作。他学累了,没办法继续读研。他大学学心理学专业,他逐渐察觉到,自己多年的学习积攒了太多压力。
从小到大,大卫觉得压力是节节攀升的。在北大,他的压力更大。即便他的智商经过早培检测,又是在北京长大,眼界比较开阔,但还是会有很大的同辈压力。大卫主动告诉父母,无法和其他同学一样考研或是毕业后马上找一份工作。即便工作,他也需要缓解一段时间。
早培班的确带走了一些东西,它没有实现大多数同学的抱负,甚至加重了他们的焦虑与无奈。但它也并非毫无收获。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在《我国超常教育发展40年:基于政策及实践的分析与展望》中写道,近十年来,我国的超常教育努力克服应试教育和唯“智”教育的倾向,开始逐渐尊重和重视学生的个性化发展。
乔帆现在是北大医学院一名大三的学生。他觉得,早培这几年,除了失去,他也收获了很多,比如文学素养的积累和沉淀,比如未来学习、就业方向的摸索和确 立。
早培从创立之初就设立了研修课。研修课有每周1-2个半天的专用时间,排入常规课表。学生们依据自己的兴趣,根据自己的选择进入教室、实验室甚至大学进行学习。早培班开设有一百门左右的研修课。
卢玺润参加过的研修课有显微数码(显微镜相关实验)、生活中的物理(物理实验)、生活中的化学(化学实验)、心理学、水球、足球、足球&篮球、化学竞赛等。而正是在研修课上,乔帆立志成为一名医生。
高中,他们的一次兴国之行让卢玺润难以忘怀。兴国是江西省的一个县城,他们到这个县城的平川中学游学。在这里,他听县城的老师讲课,和学生互动,为他们讲自己的学习经历。这次出行,让他开始认真思考教育公平的问题。
卢玺润最后考入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攻读电子信息。卢玺润觉得,相比中学的学习和生活,大学更有亮点,更有成就感。现在,卢玺润即将大三,他很喜欢现在的大学生活,这个暑假,还没等开学,他便提早回到了学校,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过去两年,卢玺润参加数学建模竞赛、互联网竞赛等,并获得了一些小奖。他也参加了很多足球赛、篮球赛,虽然他加入的队伍并没有场场获胜,但是他也乐在其中。
时任人大附中校长的刘彭芝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早培班’的目的,在于选拔超常儿童进行早期培养。作为国家创新人才培养项目,‘早培班’力争把选拔的超常儿童培养成中国未来的杰出人才,它与‘小升初’无关,与中考、高考也无关。”
人大附中也为这些超常儿童搭建平台,任其施展。高江涛曾在采访中讲述过这样一个例子。有一次,人大附中七年级的几个孩子赴美参加桥牌比赛时,感觉国内比赛的人工统计比赛分数非常烦琐且容易出错,而国际比赛的电子计分系统造价高但并不先进,于是就想发明一款成本低、性能好的电子统计系统。学校立刻支持了他们的想法。半年多,孩子们全身心投入研究,为了让他们集中精力,刘彭芝破例同意他们停课、一段时间内可以不参加任何学科考试。最终,“桥牌无线计分系统”诞生,获得了日内瓦国际发明博览会金奖特等奖,几个孩子也成为1000多个项目中年龄最小的参展者。
但在目前的社会评价中,还是习惯于以高考成绩来衡量学校和学生。关于早培这一项目,争议一直很多,被认为是“掐尖”,有失教育公平。
在早培项目开始之初,刘彭芝就在《关于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几点思考》一文中担忧地写道:“传统习惯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应试教育’的痼疾实在是太难治了……拔尖创新人才一般都不是面面俱到的人才,而是在某一方面有特长的人才,培养这样的人才,与现行的高考制度的确有不相适应的地方。高考制度不改革,拔尖创新人才的出路问题不解决,从普遍意义上讲,中学的校长和老师就会‘投鼠忌器’,就难以有大动作。”
康琪在早培班一路读到高中毕业,如今在北京大学攻读化学专业。对于早培项目,他觉得最根本的问题,是一个教育项目投入这么多精力去培养最好的学生,它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学生的自由发展?还是为了让他进入社会当一个螺丝 钉?
以下为乔帆的自述:
早培让我认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
四年级时,我被选入早培班。
当得知自己被早培班录取后,我感觉自己特别厉害,似乎自己真的是天选之子或天才一样的主角。早培班在升学上的优惠政策,也让我很开心。
早培班一共四个,我在第四班,这也是其中最好的一个班。被分到这个班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还蛮厉害的。
事实上,小学时,我便被选为“超常儿童”,进入育民小学超常儿童班。育民小学超常儿童班每两年招收20名学生,多为北京生源。育民小学超常班的选拔方式是,先做智商测试,之后进入夏令营试读,试读三天,观察学生是否能理解、领悟当天所学的知识。早培选拔比入学育新小学的选拔增加了语、数、英科目的考试。
当时做的试题,我在幼儿园也见过。我有一本叫《灵智数学思维训练》的教材,里面讲过大概的题型,以找规律为主。我发现现在的一些小学生也在上类似的网课。
在小学时,因为要跳级,我们需要用更少的时间,学更多的内容。比如数学,一年级学一二年级的知识。英语的话,仅靠课内知识是远远不够的。我当时考了KET、PET、FCE等英语考级证书,但也有一些没有通过。
早培班的很多学生都觉得自己聪慧,但大部分学生会逐渐认清现实。
初中时,班里的氛围就和其他班不一样。学生们几乎都有自己想做的竞赛方向,也出现了很多优秀的人。
有人从小喜欢天文学。当年金星凌日,这位同学把望远镜带来学校,很多同学都围在镜头前看这个壮观的景象。
后来,这位同学参加了天文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得了个人奥赛世界第一。再后来,他去了牛津大学天文系。还有一些同学参加机器人大赛,他们去美国参加比赛,连续熬几夜,完成机器人拼装,并遥控指挥机器人完成某个任务。
早培项目最大的特点,是你有无数可以竞争的领域,除了课内成绩,还有各种竞赛。
我当时没有特别喜欢的竞赛方向,课内成绩也不算好,压力很大。
中学的焦虑和小学截然不同。小学的竞争赛道比较少。焦虑时,你会问自己:“你为什么不读它?”进入高中,事情变得不太一样,着急也没用,你不可能在每个方向上超过所有人。“着急”变成了“干着急”。
班里弥漫着一股“卖弱”的风气,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他语文成绩比我好,他拿了奖,他获得了科研成果。我就想问自己,我呢?
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人的精神或心理状态会不断变化。
我当时学习不好,无法达到老师的要求。现在想来,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学习习惯和方法,另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失去了对自己的自信。但当时,对一个初中生而言,学习不好几乎是没办法解决的矛盾,不是没有学,而是学了,但没做到足够好。然后就焦虑,焦虑严重了就要归因。人大附中很厉害,家长也很上心,家庭既没有变故,自己的身体也没有问题,那就是自己懒,学习态度不好,那就要惩罚自己。
我无数次在家里和课上自残,自残之后就哭,哭完了还要再等几周,几个月,乃至几年,伤疤才会消去,一些足够深的伤疤留存至今。
我从小便培养各种爱好,比如长笛考级,学习过音乐知识,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同样是“天才儿童”,你学得好,但我也不差。但如果考了钢琴九级,甚至职业级别,上过电视,比赛拿过奖,或者花滑、象棋获得过奖项,再或者能编程序,那才是比别人强很多。
在这里,你很早便见识了人类的大脑能容下多少东西。有的学生可以同时获得几个学科竞赛的奖,可以成为学科竞赛的指导老师,甚至去麻省理工学习。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时,我觉得自己从无所不能的神变成了人。
没有成就感的四年
在初中,我印象最深的事是学校每年的开学典礼。校长会在开学典礼上念奖项:某某人在某某竞赛上获得了某某某奖,什么艺术团在什么上获得了金鹰奖,什么人在什么比赛上获得什么奖……大约要念10多分钟。
刚上初一时,我还觉得“念奖”挺好玩的。但之后我便站不住了,坐不住了。我感觉自己被放在火上烤,但又动弹不得,非常焦虑。为什么我这么菜,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们一样,为什么我不能完成他们做的事?我也是早培的学生,凭什么我做不到?
在早培,学生的确有极大的自由度,但并没有很多自由时间。很多人刚进入初中,便选择了自己研究的学科竞赛。每个人做的事情不尽相同,这样的评价体系会给人更大的压力。
说到成就感这件事。我觉得这四年,我没有做什么有成就感的事。我没有拿过奖,没有因为某一件事很突出,被表扬。在班里也不算红人。谈了个恋爱,最后还分手了。也没有习得值得炫耀的技能。自己阅读了一些网文,但从未亲自创作过。
我初三开始打生物竞赛,高一,高二分别参加了一次比赛,最后都只得了省级二等奖。
我考生物竞赛源于初三,那时,很多同学都在打竞赛,我想自己也必须选一个,否则就有些受不了了。当时,我有位朋友正在搞生物竞赛,他鼓励我参加。再加上我喜欢的预备医学,它讲的就是人体生理学,和生物关联很大。
我在早培班按部就班地读了4年,然后被它筛选出来,进入理科实验班读了3 年。
高中印象最深的事情,大概是话剧节。学校每届高二都会有学生话剧演出,我记得,当时话剧练习持续了一个星期,合排加练又一个星期。对我来说,话剧是很美妙的,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我都非常享受。
我当时演《雷雨》的周朴园。我到现在都记得全身心投入在演出和角色里的感觉。全场寂静,你的眼神聚焦于看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几大排聚光灯衬得下面的人黑压压的一片。然后你用角色的心理状态调整声音和演出状态,从一个学生变成本子里的周老爷,变成一个拥有跌宕人生,复杂的,个性鲜明的人物。
不像竞赛,从这些事情上获得满足感的门槛很低,它们和失败成功无关,是纯粹基于个人爱好的事情。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只能从这些“业余活动”中获得满足感。我也有一些朋友很喜欢科研。我有位朋友就很喜欢生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夏令营,我只是想体验一个新东西,学习一点新知识,但我的同学非常专注于这件事。
当时,我们在农大培训,培训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她一边走,一边捧着一本书,她的书上,勾勾画画,写满了笔记。但她不是书呆子,你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她就是很喜欢学生物,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那时候,她参加生物竞赛,获得了国家一等奖。现在,她在清华读生物,每天都在实验室做实验,甚至假期也很少回家。
在成绩上,我们无须被担心
我们接受的教育还是比较优质的。语文教育就很值得一提。
语文老师几乎不讲课本。大部分的语文素养靠给学生布置的阅读和写作作业完成,而不是靠讲题、做题、做卷子。
那时候,我读了很多文学著作,像《红岩》《穆斯林的葬礼》《红楼梦》《大秦帝国》等等。
这些书都很厚,像《大秦帝国》12本,每本书都像教科书一般厚。我们还是全看完了。我觉得,我的阅读能力就是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
老师还要求我们每周写读书笔记,写你对书的想法,可以是读后感,也可以是其他,证明你读过并想过这本书的内容。比如,你对《大秦帝国》里的人物,比如说秦孝公、商鞅,你有怎样的看法?
数学老师会以数学原本的思路,为学生解释一些知识,而不是以应试的思路。比如,几何是如何被人们建立起来,老师会按照这样的思路去讲课,而不是说,这样做辅助线,这样去做点,这样去找垂直。
老师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科目。他们并不担心我们做题的能力。事实上,我们确实也无需被担心。
这是初中的情况,到了高中,授课方式变了很多,应试为主。我所在的班级是这样,我问了一些早培班的同学,他们和我们差不多。
高中最后的评价标准,是你考了多少分,被哪所大学录取,这所大学的世界排名怎么样,这所大学的师资水平怎么样,你学了什么专业,这个专业毕业后的薪水是多少。
在初中,我们不需要在乎中考,不需要在乎成绩,虽然仍要正常考试,但比分数线低40分,你都可以顺利升入人大附中的高中。关键是在早培项目体系下能拿多少分。初中的标准更为模糊和多元。
在人大附中这几年,除了印象深刻的课程,我也很喜欢我初高中的班主任,他们一位是数学老师,一位是物理老师。他们都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他们能力很强,一位老师曾是北大天文物理研究所的博士,另一位老师是人大附中毕业,之后去清华读数学,又去了国外进修。
他们也很关怀学生。当你精神状态很差时,你可以去跟他们讲, 他们也有一些类似的人生经验,在这方面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会告诉你,这种事确实会存在,也都会过去。
而当初的语文教育带给我的影响,是我可能会在某些事上有更超乎常人的理解,感悟到常人不可感悟的东西,我可能在情感上获得更大的满足感。
在北大,没挂过科,就不错了
我现在在北大医学院读临床口腔。上初中时,我便悄悄定下了我今后的职业,成为一名医生。
早培班有研修课,我上过物理研修课,在课上自己搭建电路,上过写程序的课,上过单片机的课,还去献血车上当过志愿者。对我来说,单片机和编程都非常难。
有一门研修课,叫预备医生。那门课主要讲怎么当医生,讲生理学的知识,肾是怎么工作的,肺是怎么工作的,什么是同气量,什么是超气量,相当于给初中生讲大学生知识,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讲“医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时,老师说:“37度医学。什么是37度医学,就是有时治疗,常常帮助,永远安慰。”
这节课的细节,我仍旧记忆犹新。老师举了一些例子。有时,医生需要决定,手术该不该做?一些时候,患者昏迷了,可能没有办法做决定,或是患者家属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再或是患者自己没有明确的选择。
有时候,医生会面临更艰难的抉择。患者的病几乎无法治愈,医生是尝试新的疗法,还是让患者享受人生最后的时光,安静离世?
在那节课上,我被深深触动了。原来医生是这样的。
考上北大后,我觉得自己又行了。而且我作为人大附中的学生,对医学这个学科预先也有一些了解。
但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即便之前接触过生物竞赛,也学过一些生理学知识,我的生理学成绩依然不太理想,最近的考试,我只考了80多分。
刚入学时,我很在意绩点,因为它出乎意料地低,而我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又很高。当时,我朋友告诉我,他女友的绩点3.9,全院第一,而那时,我的绩点只有2.4。我就会很焦虑。
过了一段时间,我调整心态,重新适应大学生活。之后,我的想法变了。我想,没有挂过科,已经挺不错了。
回头再看在早培的这几年,有一件事还是值得说一下。这也是我们同学之间经常谈起的话题。
从小学开始,我所在班级的女生只有五分之一。男生们不知道怎样和异性相 处。
我看法国作家、女权主义运动家波伏瓦的《第二性》,很有感触。因为社会环境,女性自觉地学会了如何自我客体化,满足人与人交往的需求,但男性不会自然地学会这件事,他必须靠与对方交流,从中体会挫败的感觉,学到如何与人平等地交流。比如,学会自我克制,学会倾听,学会尊重对方,理解对方,不要因为自己的主体性被伤害,而去攻击对方。
男生早晚都要体会“挫败感”,初中无法体会,那便高中,大学,工作之后,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能打光棍。
在我看来,早培的培养方式更希望把我们培养成“拥有特殊才华”的人,而不是更强的普通人。但实际上,只有小部分人会拥有特殊的才华,大部分人还是变成了更会做题的,考得更高的,天赋更强的普通人。
这一届早培班三个班,一班只有三四个人没有考上清北。我的一位学妹今年刚毕业,她已经决定复读了。周围的同学都考了六百六七十分,但自己却考了六百五六十分,她能接受吗?肯定是不能。
对于从这个培养体系中走过的人,他并不是单纯地向往清北,很大程度上,他所处的环境就是这样的。
早培项目作为一个更有自由度的教育实验,其实可以为整个教育做出一些探索。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卢玺润、乔帆和康琪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