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取消中职，并不能杜绝基础教育的“淘汰赛”

“18岁之前的教育不应该是淘汰赛。”

在接受采访时，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指出，“18岁以下的孩子心智不健全，参与淘汰赛有损他们的成长。18岁之后，心智成熟，更明白自己想做什么，甚至可以决定不去参与无谓的竞争，自己走自己的路。”（详见《北大国发院院长姚洋：18岁之前的教育不应该是淘汰赛》）

这一说法，得到不少点赞。对于如何才能不搞“淘汰赛”，姚洋则是不支持中考分流，建议“取消中考，普及10年义务教育”。但实际上，中考分流本身并不是问题，如何避免把“分流”变成“淘汰”才是关键。

“从幼儿园开始准备高考”

从道理上讲，我国当前基础教育的“内卷”问题，就是由于过于激烈的升学“淘汰竞争”导致的，而基础教育阶段本不应该强调高竞争。

为了避免“淘汰赛”，姚洋此次开出取消中考、普及10年义务教育的药方，与他以前的主张是一致的。也就是取消中职，把分流选择推迟到高考之后，让学生在18岁之后再自主决定去读技校、中职、高职还是大学。姚洋进一步说：“我认为还可以考虑取消中职，全部改成高职，提高职业教育档次。”

然而，即便按姚洋的建议实施，也做不到18岁之前不搞“淘汰赛”。因为，即便是取消中职、取消中考，学生还面临着高中毕业后的分流选择。如果分流选择还有高低、等级之分，学生和家长就必然会有选择焦虑，并为之展开竞争。

这个竞争当然不只是分流时才存在，而是从幼儿园就开始了。这就是当前坊间流传“从幼儿园开始准备高考”一说的现实背景。

要让18岁以前的教育没有“淘汰”，就必须取消高考，所有大学实行摇号入学。但是，为了保障大学教育质量，学生在进了大学以后也必须面临淘汰筛选，而不能保证人人都可以拿到毕业证。否则，大学成了什么样子？

当前，法国的综合性大学录取，实行的就是摇号方式，但其淘汰率很高，有的甚至高达80%以上。高淘汰率背后，就是相当一部分学生上了大学却没有文凭，我们的家长、学生能接受吗？更何况，实行大学摇号入学，目前在我国也没有现实可行性。

中职毕业生的上升通道

我国基础教育的“内卷”问题，根本不在于中考时的分流。

从全世界范围看，高中阶段的教育，也都包含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分流”。这是由学生的兴趣、学习能力和社会对技能人才的需求决定的。

我国目前普职比为6∶4，这意味着只有60%的初中毕业生能进入普通高中。可即便如此，每年普通高考750分的试卷，总分300分以下的学生也大有人在。可见，一些进普高的学生学习普高课程也是勉为其难。

因此，从学生的兴趣、能力角度看，分流教育更能实现因材施教。把这种分流变成了“淘汰”，才是我们目前面临的“真问题”。

在不少家长眼里，中职是比普高低人一等的教育，学生被分流到中职，就是被“淘汰”，而不是学生根据个性、能力与未来职业发展规划做出的选择。

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淘汰”，就有了激烈的中考竞争，就有了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沉重的学业负担。

但取消中职，把分流推迟到高中毕业后，就能解决这一问题吗？如果在学生家长眼里，高职还是比其他院校低一等的学校，不照样是分流变淘汰吗？

报道在介绍姚洋时提到，“在他（姚洋）看来，计划经济时代的工人培养体系是很有价值的，初中毕业可以读技校，当了工人还可以再上大专。到了今天，过去的这种上升通路似乎随着中考分流而阻断了”。这显然是缺乏对当前我国中职教育的了解。

我国中考分流进中职的学生，许多都将继续读高职或者本科。尤其是我国正在建立的职教高考制度，为中职学生进高职院校，以及职业本科、应用型本科提供了制度性保障。不少中职学校毕业生深造比例，甚至已经达到七八成，其上升通路并没有被中考分流阻断。

普职融合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毋庸讳言，部分面临中考分流恐慌的家长，就会为取消中职的改革建议点赞。但是，目标对准好大学的家长，能因取消中职就不“内卷”了吗？

按照我国当前的高中办学条件，取消中职其实很简单，将其改建为普高，开设普高课程即可；取消中考也可实行高中招生的名额分配，学生就近入学。但高考的升学竞争，目前仍是一种现实存在。这又该如何面对？

因此，要解决基础教育的高竞争、高淘汰问题，取消中职、延迟分流无济于事，让分流成为自主选择而非被动淘汰，才是关键。而其根本又在于大幅提高我国职业教育的地位与职业教育的质量。

“40%的孩子必须被分流到中职，大部分中职是由学校独办，不是以前年代的厂办，孩子们在里面学不到很多东西，也无法通过基础教育构建自我认知和自我尊重，我觉得这是现有教育体系问题很大的地方”。

姚洋这番话指出的，其实是职业学校的办学问题。但这跟要不要中职，以及中职办得不好，是两回事。中职要不要，是战略问题；中职办得如何，则是战术问题。因办学存在问题，就取消中职，但谁又能保证高职办学就没有问题呢？

因此，结合我国当前的教育现实，减缓家长焦虑情绪的合适选择，应该是取消普职简单分流，即不再按普高、中职招生，而是推进普职融合。这就要求，要把所有的高中都建设为综合高中，所有高中都开设普高（学术性）课程与技职课程，由学生自主选择。

而高中毕业后，学生也可自主选择参加普通高考还是职教高考。职教高考就要对学生的职业技能测试，强化过程评价。与此同时，也要在制度层面努力推进破除高校的身份、等级，鼓励综合性院校培养技能人才的专业，也通过职教高考招生。

这样，在综合高中，学术性课程和技职型课程的地位就会是平等的，也会吸引更多学生选择技职课程。而普通院校和职业院校因普职通融，也不再高低有别。概言之，就是真正把职业教育办成与普通教育平等的类型教育，才是解决我国当前教育问题的根本之道。

 

作者 | 熊丙奇，教育学者、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