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校外培训行业是怎样的？

德国校外培训自19世纪初发展至今已有逾200 年 的 历 史，根 据 学 者 Klaus Birkelbach 和 Rolf Dobischat 的调查研究，截至 2015 年，德国已形成一个市值在 9.42 亿欧元至 14.68 亿欧元的庞大市场。其中，商业化培训机构的市场占有率从 1970 年的不到 5% 增长至 2015 年的约 30%。

面对日益扩张的校外培训市场，德国政府尚未将其纳入教育领域进行专门治理，仅在商业法规中有相关规定，甚至存在通过税收优惠政策鼓励培训机构发展的趋势。在州一级，各地根据实际情况或对培训市场完全放任自流，或对场地、课程、有偿家教等方面设有额外规定。

与东亚地区相比，德国政府对校外培训的干预相对较少，但德国校外培训行业在经营管理、教育质量等方面均形成了较强的自我规范，从而推动市场秩序的建立。

加速扩张的校外补习

德国影子教育相对东亚地区规模较小，但其发展速度仍不容小觑。商业化培训机构从 20 世纪 70 年代中期开始建立，其数量在随后的 20 年中不断增长。德国目前规模最大且具备较大影响力的两家大型校外培训机构“中小学生帮手”（Schülerhilfe）和“学习圈”（Studienkreis）均创建于 1974 年，依靠特许经营的方式实现了快速扩张，现已占据德国校外培训市场的主导地位，旗下各有 1000 余个独立的分支机构。德国市场分 析和咨询公司 Service Value 于 2021 年对德国 163 个行业共 1902 家服务提供商的调查显示，这两家机构分别位列最受德国消费者喜爱的校外培训机构的第一和第二名。除了大型补习公司，德国校外培训服务的供应商还包括小规模的个人独立作坊、小型企业、中型企业等，知名度比较高的有“巴巴罗萨学习工作室”（Lernstudio Barbarossa）“迷你学习圈”（Mini-Lernkreis）等。

补习服务的提供者主要有五类人员，分别是公立学校的教师、职前培训的准教师、学生、学科专家和专业技能人士。此外，还有部分供应者并没有任何教学相关的专业背景。有调查指出，在 37% 的德国校外培训机构中，所有教学人员都没有接受过任何与教育有关的训练；在 38% 的机构中，受过专业培训的教师仅占所有教学人员的 20%；只有 25% 的机构有至少 40% 的教师受过专业训练。值得注意的是，学生群体是德国课外补习的主要提供者，大多数补习讲师都是兼职性质的。约三分之二（67%）的课程由兼职人员担任授课教师；相反，只有13% 的培训机构完全依靠全职教师。

伴随培训市场规模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接受课外补习。社会研究机构所 TNS Emnid 于 2014 年进行的第 3 次 JAKO-O 教育研究调查了德国共 3001 名 16岁以下学龄儿童的家长，结果显示，14% 的学生定期参与课外补习（即每周至少一次），7% 的学生不定期参与补习。而仅仅在 2000 年到 2010 年的十年间，德国 17 岁 学生接受课外补习的比例就从 27% 迅速增加到 47%。

在德国内部，各州在课外补习参与率方面存在差异。2015 年贝塔斯曼基金会的全国性调查结果显示，德国新联邦州（包括柏林）的课外补习参与率为 16%，超过了旧联邦州 13% 的参与率。

补习参与率提升的同时，补习强度也在不断增大。以补习时长为例，德国中小学学生参与补习的时间在过去的十余年间显著增长。根据贝塔斯曼基金会的调查，在参加课外补习的学生中，89% 的学生每周进行 1~3 小时的课外补习，11% 的学生参加补习的时长为每周 4 小时及以上。

与此同时，德国也和世界上的很多国家一样，社会阶层与收入越高的家庭往往享有更多的机会参与校外培训。根据德国《世界报》（Die Welt）2010 年的报道，在人均收入较高的地区，如巴登 - 符腾堡州和汉堡，每个参与补习的学生每年在课外补习上花费 131 欧元，而在人均收入较低的地区，如梅克伦堡 - 西波美拉尼亚和萨克森 - 安哈尔特州，每个参与补习的学生每年的课外补习支出为 74 欧元。相较于高收入家庭而言，社会阶层与收入较低的家庭在学生成绩中等的情况下不太可能寻求补习，因为他们要承受更大的经济负担。

弱监管、高标准和强自律相结合的治理模式

行业规模持续扩张的同时，德国校外培训市场的治理坚持采取弱监管、高标准和强自律相结合的模式，第三 方专业机构和行业协会在推动校外培训市场的规范发展、维护其教育专业性和贯彻教育基本价值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前文提到校外培训在州际间的差距，实际上各州对校外培训机构在法律层面的规范上也有明显差异，但整体上监管力度较小。与之相比，校外培训机构借助权威的国际专业认证体系保证了校外培训服务管理的质量，并通过行业协会形成行业规范，强化行业内部自律意识，从而推动建立起一个服务专业、管理合规的市场。

作为商业机构的校外培训行业

德国虽然并未在国家层面提出对校外培训的规范政策，但存在各种州级的规范性文件。例如，在黑森州的《学校法》中，私人辅导被视为“私人教学”，这代表培训机构不受任何监督与约束。在巴登 - 符腾堡州的《学校法》中，培训机构被视为“自由的教学单位”，这代表培训机构没有义务向教育当局备案。但在汉堡和梅克伦堡 - 西波美拉尼亚，培训机构被视为“补充学校”，这代表开设培训机构需要申请贸易许可证和注册办公室的证明，并对管理、教学人员及教学材料等方面具有进一步要求，例如，《汉堡学校法》（HmbSfTG）第 11 条规定校外培训的管理和教学人员必须具备必要的个人可靠性，教学材料也不得违反宪法秩序。

尽管培训机构在不同地区具有不同的属性定位，但相同的是它们在德国并不归属于学校系统，而是作为典型的商业机构，因此国家对机构的活动没有监督的义务，机构在进行注册的过程中，政府也不对教学等方面进行审查。此外，依据德国《增值税法》（Umsatzsteuergesetz）第 4 条第 21 款的规定，培训机构只要出示相应的证明即可享受免收增值税的优惠。

在培训服务的提供上，德国对于在职教师进行校外培训也有相应的监管办法。根据《联邦公务员法》，当在职教师的副业活动影响到本职工作，且有可能损害公共行政部门的声誉时，相关部门将禁止该在职教师进行副业活动。例如，在萨尔州，2004-2005 学年有 24 名在职教师被禁止提供校外培训；2005-2006 学年有 18 名教师获得许可，但严禁向其所在学校所带班级的学生提供课外辅导。

开发外部认证标准

尽管德国在法律层面未对校外培训机构进行过多规范与监管，但德国所采用的权威、专业、完备的国际化认证标准为校外培训机构的服务质量以及管理水平提供了良好的保障。 

2010 年，德国标准化学会（Deutsche Institut für Normung, DIN）针对非正式学习（non-formal education）研发制订了 DIN ISO 29990 标准，其迅速成为教育与培训领域权威的管理质量体系标准，并进一步优化为DIN ISO 29993，在国际范围内得到广泛认可。该标准以学习者为中心，重点关注对学习服务过程与结果的评价。标准对诸如“课程”“学习评价”等关键概念进行了明确界定，其中，“学习服务”作为核心概念被定义为“一系列促进学习的活动”（a sequence of activities designed to enable learning）。“学习服务”的认证具体包括学习者的需求确定，学习服务的目的、内容、方式的设计，学习服务的各项配套支持，学习结果的评价等方面，培训机构可基于这一套流程持续改进自身的学习服务。除此之外，该标准的另一主题为规范服务提供者行为，强调了服务提供者对其工作人员与合作者能力的评估。

与此同时，成立逾150年的德国莱茵集团（TÜV Rheinland）特别针对课外补习的服务质量也制订了相应的审核标准，并配有一套完善的检查程序。莱茵集团作为世界领先的认证、培训等服务提供商，在教育机构的质量检测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并获得了德国联邦就业局的培训提供者认证。对于线下教学，在对培训机构的现场审核过程中，审核员不仅会与员工面谈，检查文件和数据库，对照标准清单检查认证标准的执行情况，还会现场观摩一节课或一个教学单元；针对线上学习服务，对培训场合（如在线辅导、个人在家辅导）的审核则通过远程访问在线课程或检视外包教室的方式进行。审核通过后，机构将收到一份有效期为三年的证书以及德国莱茵集团的认证标志，这为学习者对机构的选择提供了参考。

除上述两种权威的国际认证标准外，培训机构亦可 申 请 其 他 认 证，如 由 ArtSet Research Education Consulting GmbH 研究组织开发，并受德国联邦教育研究部和欧洲社会基金资助的质量管理体系 LQW 的认证等。这些通过专业认证标准对培训机构的服务质量进行外部审查与认证的方式不仅规范了行业的教育服务质量，也为学生与家长在面对繁杂的培训市场时提供了判断的依据。

行业协会监管服务质量

除了来自于外部的标准，德国校外培训机构自身亦成立了行业协会——联邦补习机构和下午学校协会（Bundesverband Nachhilfe-und Nachmittagsschulene.V.,VNN），通过建立相应平台，形成标准化的行业规 范，确保服务质量，为补习机构以及学习者提供专业的服务。自 1998 年成立以来，该协会始终是德国课外补习行业的唯一代表，也成为教育政策方面的合作者。协会的成员分布在德国 1400 多个地点，代表超过140,000 名学生及其父母，以及多达 14,000 名教师。协会成员在按照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劳动、税收和社会法律要求行事的前提下，须自愿承诺遵守协会的荣誉准则，坚决依法依规开展学习服务，并且遵守协会制订的辅导标准，包括“课程的实施以及课程内容通常以书面形式记录在案”“所雇用的教职员工的资格将受到检查，教师可以通过证书、考试和教学经验证明个人技能”“协会下属辅导机构价格结构透明”等。

德国联邦政府决定在 2021 年和 2022 年实施价值 20 亿欧元的“新冠肺炎疫情后儿童和青少年追赶计划”（Aufholenholennach Corona für Kinder und Jugendliche），用以帮助在新冠肺炎疫情流行期间受到影响的学生，其中便包括与校外培训机构合作，向有需要的学生提供优惠的学习辅导。为确保参与该项计划的培训机构的教学质量，VNN 联合“巴巴罗萨学习工作室”“迷你学习圈”等培训机构组成了“学习公约”协会（Lernpakt），与德国拜罗伊特大学教育学教授路德维希 • 哈格（Ludwig Haag）共同针对该项“追赶计划”量身制订了一套校外培训服务的质量标准（表 1），通过该标准认证的培训机构可以获得标有“经过质量检验的专业培训”（Profi-nachhilfe Qualitätsgepruft）的印章。该质量标准将成为政府筛选可以进入该项计划的培训机构的重要参考条件。

[ 本文系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校外培训市场规范发展的国际经验与中国实践”（项目号 14102-412223-21001）的研究成果之一 ]

（本文作者朱冠怡、盛铭叶，单位系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