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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版《三体》爆火,科幻作品背后究竟有何教育价值?

2023-02-13 15:43 外滩教育

摘要:在传统认知中,科幻小说属于文学作品中的“异类”,其背后的科学思维也很难同语文课堂扯上关系。真的是这样吗?语文老师胥敏不这么认为。她不仅坚持10多年带领学生读刘慈欣的作品,还将科幻小说阅读编入校本课程。在她看来,文学不缺想象力,但是基于现实的想象,科幻是独一份。她希望孩子们可以通过阅读科幻小说,从小就培养起看待世界万事万物的科学思维。

今年开年最火的是什么?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应该称得上这个“最”字。年初,造势已久的《三体》真人剧一开播就收获了豆瓣的高分好评;大年初一《流浪地球2》上映更是一下引爆了舆论,截至外滩君统计时,票房已突破36亿。同样的科幻热潮也曾出现过:8年前《三体》获得雨果奖;6年前《带上她的眼睛》入选统编版语文教科书;4年前《流浪地球》上映,很多人开始关注这个以前非常小众的文学类型。但这也让我们不禁思考:一时的热潮褪去以后,除了新奇的世界观和曲折的故事情节,科幻对于孩子、对于教育有怎样独特的意义?

在传统认知中,科幻小说属于文学作品中的“异类”,其背后的科学思维也很难同语文课堂扯上关系。真的是这样吗?语文老师胥敏不这么认为。她不仅坚持10多年带领学生读刘慈欣的作品,还将科幻小说阅读编入校本课程。在她看来,文学不缺想象力,但是基于现实的想象,科幻是独一份。成都市实验外国语学校初中语文教研组长胥敏老师,十几年来坚持带孩子们读科幻小说的经验,或许已经让她找到了一个答案。

97年,还在读高二的胥敏第一次接触到了刘慈欣的小说,一下子就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除了引人入胜的情节,大胆又细致的科学技术想象让她第一次感受,文学不只是感性的,也可以与理性的科学交织在一起。

等到工作后走上讲台,一方面,科幻迷的身份让她迫不及待地想与孩子们分享阅读科幻小说的快乐;另一方面,教育者这个全新的身份也让她不断思考,一位语文老师能够带孩子们从科幻中读出什么?

从2010年开始独自带着孩子们共同阅读科幻小说,到如今把科幻小说阅读编入校本课程,胥敏对阅读科幻的意义也有了答案。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答案看起来不是很有“语文味”——她希望孩子们可以通过阅读科幻小说,从小就培养起看待世界万事万物的科学思维。

一个语文老师如何做到启蒙孩子的科学思维?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似乎就已经预设了文学与科学的绝对界限。但正像科幻小说融合了科学与幻想一样,小说背后的科学思维并不独属于自然科学。它可以为喜欢科学的孩子打下思维的“脚手架”,也同样可以为偏爱文艺的孩子提供一副看世界的“望远镜”。

大胆想象未来能做什么,让孩子找到生活中的可能性

“回顾我们做过什么,大胆想象我们能做什么,这两方面同样重要。”在说到科幻小说选入语文课本的意义时,胥敏这样说道。

被选入语文课本的《带上她的眼睛》,收录在统编版语文教材七年级下册第六单元。同在这个单元的其他三篇文章分别是关于南极探险的《伟大的悲剧》、杨利伟记录“神舟五号”经历的《太空一日》和古文《河中石兽》。其中,《伟大的悲剧》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创作的一篇传记。

“这个单元的课文讲的都是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故事。《伟大的悲剧》这样的纪实文学很有分量,因为它记录了人类历史上辉煌的瞬间,但《带上她的眼睛》也有它自己的特点。从文学上讲,它是在讲述一段可能发生的未来史,从科学方面看,它又是对通讯、飞船、勘探等方面技术的大胆想象。这里面蕴含了很多可能性。”

《带上她的眼睛》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人类第一次太空飞行(1961年)的一个半世纪后,飞入太空已成为家常便饭,人类转而开始了地下的探索之旅,但一次意外让“落日六号”沉入了6000多千米的地心。

这是什么概念?目前全世界垂直深度最深的井,还是苏联1993年的科拉超深钻孔,达到了惊人的12.262千米。但和6371.393千米的地球半径比起来,人类探索的脚步连0.2%都不到。

这是现实生活中还不可能发生的故事,但是也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不仅科幻小说需要这种这种大胆设想的可能性,现实世界科学的发展,其实也离不开这种可能性。甚至可以说,科学就是在“发现现象-假设-验证-再假设-再验证”的循环中发展起来的。

在胥敏看来,正是这种乐于发现和接受可能性的思考习惯,为孩子们搭建起了小说和现实的桥梁。

她曾经的一个学生如今正在香港科技大学读计算机方面的博士。就在前不久重聚时,这位同学又提起当年和老师一起阅读科幻小说时的震撼。《三体》中三体人把质子二维展开,蚀刻电路制成超级计算机“智子”,并用量子通讯传递信息,让他对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机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想要看看人类的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机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当初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像一颗埋进心里的种子,促使他后来选择了计算机专业。就像《冰与火之歌》的作者乔治·马丁说的那样:“读书可以经历一千种人生,不读书的人只能活一次。” 不论是技术的想象,还是社会形态的构想,都开拓了孩子们看待世界的视角。

同样的,刘慈欣也曾对《流浪地球》的郭帆导演说,把科幻片拍得像纪录片,记录未来的历史,就是他心中最好的科幻片。

逻辑思维不是理科生的专属,每个孩子都需要

说到科幻小说“文理兼修”的属性,很多人会自然地把“文”看作小说这个文体,把“理”理解成预测科学发展和描写技术细节。在胥敏看来,这样的看法有一些狭隘,因为这其实忽略了其中蕴含的一种思维方式,那就是逻辑。

科幻研究学者三丰认为,科幻小说创作分三个维度:独创性、完整性、自洽性。其中这个自洽性,指的就是小说构建的世界运行的各种规则要在逻辑上具有一致性。

“想象在文学中是不缺的,但是基于现实的想象,科幻是独一份的。”胥敏也从语文课本中找到了一个对比很强烈的例子:八年级的《逍遥游》中写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的想象不可谓不恢弘不浪漫。但他只负责想象,却不解释为什么鲲这么大,为什么鲲会变成鸟,为什么能飞上九万里的高空。”

而《带上她的眼睛》中,主角一直觉得“眼睛”另一边的小姑娘身处太空,却对熟悉的景色有着病态的丰富情感,直到最后才忽然醒悟,对方其实正身处地心。而“失重地点”这个悬念也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这种逻辑思维在理科领域比比皆是。比如从小学到初中,数学学习上的一个难点就是演绎逻辑的能力。从小学时具体的数字计算,到初中各种字母算式和抽象概念,极其考验孩子们能不能梳理好背后的逻辑。

作为语文老师,胥敏在和孩子们共同阅读科幻小说的过程中,每周都设置了专门的讨论课。她也非常鼓励孩子们去了解小说中的科学名词,去理解其中涉及的技术概念。比如在阅读国民级小说《三体》的时候,她还给孩子们推荐了《<三体>中的物理学》,让学有余力、很有兴趣的孩子有继续深入的机会。

但就像前面说的,科幻的“文理兼修”属性并不仅仅体现在理科上,背后的逻辑思维是每个孩子都需要的。尤其是在语文这样的文科学习上,逻辑思维的重要性往往就被忽略了。“长期以来,大家都觉得语文这门学科只有感性,没有理性。但大家忽略了一点,只要是一门学科,就必然有它内在的理性和逻辑,否则就无法建立起学科的理论和实践体系。”

“就拿阅读小说来说,去分析它的人物设定、语言组织、情节安排等内容,就是一种理性。”胥敏说道,我们读者看到的外显的东西是语言、文字,但实际上,它们背后都有内在的逻辑,所以才能被解读,能够激发孩子们深入的思考。

在实际的课堂上,她也非常注重培养孩子们逻辑思维。每次阅读新一本科幻小说的时候,孩子们不仅要做摘录、在每周的讨论会上交流想法,最后还要以读书笔记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思考。而每一次的摘录、讨论和读书笔记,胥敏都有一个不变的要求,那就是“不论是怎样的观点,都要言之有理”。

这其实也是语文新课标中的要求。在思辨性阅读与表达这方面,新课标强调要培养孩子的理性思维和理性精神,有逻辑地表达就是最直观的一种体现。

其实,初次阅读后的摘录就已经是在帮孩子们铺路了。胥敏要求的摘录不是为了积累好词好句,而是孩子们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关键词,再从书中找到相关的语句和段落摘录下来。比如实外初2020级7班小杨同学在读完《火星孤儿》以后,就以“灾难”为关键词,又从原文中摘选了相关的段落。这样的摘录也为后面的讨论建立起了一个资料库。在讨论会上,孩子们关注的点都是不同的,但胥敏也告诉孩子们,讨论是一个倾听和交流的过程,重要的是自己的观点是不是有理有据的。

在这个过程中,胥敏也常常看到孩子们有独到的观点产生:比如有孩子认为,《三体》中有的角色介于工具人和丰满角色之间,显得很脸谱化。章北海就是一个例子,在父亲面前,他的内心也迷茫过,希望父亲可以告诉自己怎么做。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和韦德很相似,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和克制,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还有关于争议人物程心,也引起了孩子们激烈的讨论,尽管最后谁都没能说服谁。有孩子认为她有好的一面,她的善良、爱心都是人类最纯真的感情;但也有同学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在人类生死存亡关头,生存为大,程心的“感性”应该让位给冷酷的“理性”,也正是因为她没有做到,才导致了太阳系灭亡。

在阅读《火星孤儿》时,甚至有孩子跳出了传统的文本讨论,点评了小说的封面。在一次次这样的逻辑锻炼中,孩子们的成长也是真实可见的。胥敏还记得班上有个孩子,在初一时,语文是个老大难的学科,不喜欢阅读,写读书笔记也是东拉西扯。但经过两年的训练,他不仅已经被科幻小说深深吸引,读书笔记更是常有佳句亮点,在同学之间传阅。

给孩子“脚踏大地,仰望星空”的胸怀

在一次采访中,刘慈欣曾把《三体》系列称为一次“思想实验”,但归根究底探讨的仍旧是人的问题。

胥敏班上有个男孩在读完《三体1》之后,曾和她说,自己被书中那个世界吓到了:汪淼眼中挥之不去的倒计时、切货船像切豆腐一样的古筝计划,还有ETO制造的各种事故……这些情节都让他感到对世界的恐惧。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跟着胥敏读完了《三体3》,他说,对书中的那个世界不再感到害怕了,反而感受到一种坦然。

“什么样的坦然?”

“看到在那样的世界里,仍然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了文明的未来奋斗,像大史、罗辑、章北海……我就觉得我们的世界也是一样的,有坏人,但也有很多好人。”

关于人本身的思考,是胥敏非常关注的。“读科幻小说,孩子们很喜欢讨论里面的科学技术,他们觉得这些东西很酷。但不管是小说对技术的想象,对情节的构思,还是现实生活中的科学发展,总要通过人去实现。所以,不论是科幻小说,还是科学,出发点和目的都是人。”

英雄所见略同。宾夕法尼亚大学有个“青年哲学项目”(P4Y),提倡要在高中课堂上引入科学哲学的内容,让学生了解科学本身的优势和局限,了解科学和社会之间是怎样相互影响的。

2021年夏季,盖洛普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只有64%的成年人表示对科学有“很大”或“相当大”的信心。做个假设,这意味着有很多人并不信任飓风到来前接收到的避险警告。

因此,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者们认为,学校仅仅开设STEAM课程是远远不够,学生不仅要了解科学是怎样的,还要了解背后的科学哲学,这也是科学实践的本质。

所以,每次读完科幻小说,胥敏总是鼓励孩子不要把思考局限在小说本身的故事上,还要把思维拓展出去,用全新的眼光去看看身边在发生什么。

有的孩子,把小说里写的世界当作心灵的避风港。“情绪波动的青春期,免不了和爸爸妈妈或者同学有些磕磕碰碰。过去,自己总会觉得爸爸妈妈不理解自己,觉得自己在团体里格格不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特别孤独的小孩儿。但是看完刘慈欣的《中国太阳》以后,忽然觉得世界变得更大了。故事里水娃最开始的愿望只是喝一口甜水,而最后他想做恒星探索的开拓者。和这样宏大的文明开拓计划比起来,自己那些青春期的烦恼都只是小事罢了。”

有的孩子读完《火星孤儿》以后,从小说中的近腾中学联想到了备受争议的衡水中学,也有孩子想到的是同样涉及教育的《乡村教师》。她们都开始思考,高压的教育模式是否真的能带来良好的教育成果,对学生来说,什么样的评判标准才是好的标准。

胥敏说:“我们以往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几乎都在述说世界的美好。但读过科幻小说的孩子,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有丑恶也有美好,有悲伤也有快乐。”

从2010年第一次带着孩子们读科幻开始,胥敏已经坚持了10多年。对于语文课本、中高考多次涉猎科幻小说,她也有着敏锐的感知。在阅读科幻小说这件事上,她的视角也早就跳出了一个单纯的语文老师身份。

胥敏更是多次提到,科幻小说同时涉猎文理的特性总是吸引着她,也有不少孩子读完以后打开了自己的新世界大门——有孩子和数学老师讨论起了小说里说到的公式定理;有孩子在读《水浒传》时,从物理的角度分析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需要多大的力气;也有孩子说再次上历史课,似乎都有了不同的感觉......

80年代风靡全球的日本机器人动画刻画着人类与战争的话题,阿西莫夫为笔下的超先进的人工智能设置了机器人三定律,而阿瑟·克拉克在更早之前就在《太空序曲》《2001太空漫游》中想象着宇宙间的探险。

而中国人探索未来的脚步也从未停止,清代谴责小说家吴趼人就写过贾宝玉坐“飞车”环游世界,叶永烈早在《小灵通漫游未来》中就畅想了技术的发展,更不用说像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对于科技发展、宇宙探索、社会变迁的深入思考。

今天的孩子读完科幻小说,心中的未来世界会是怎样的,也让人充满期待。这也让外滩君想起《三体》小说的序言曾讲到,读完这段地球往事,有一种脚踏大地,仰望星空的感觉。小说给了我们用精神遨游其他世界的机会,但我们终是要脚踩着大地的。

就像胥敏看到的科学思维启蒙这一点,它从细微之处为孩子们搭建了从幻想到现实的桥梁,让孩子们不论今后走哪条路,都既有大地,也有星空。